德拉吉：“不惜一切代价” 背后的遗产
发布时间：2019-11-14 11:30:08 作者： 来源：中国银行保险报网
□林钦
从2011年11月1日执掌欧洲央行，到2019年10月底卸任，马里奥·德拉吉实在是“太难了”。德拉吉受命于“欧元存亡之秋”，并有所担当。无论时世如何艰难，他始终秉持“永不言弃”的信念，推行了一系列惊世骇俗的非常规政策。他被称为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的“拯救者”，这并非过誉。
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（左）和卸任的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（右）。
他最重要的贡献，不是在2012年承诺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结束这场危机的举止，不是在2012年创建欧洲稳定机制，也不是在2014年启动银行业联盟，而是在2015年开启了量化宽松——2015年3月至2018年12月间，实施了约2.6万亿欧元的资产购买计划。
8年，两届任期。他带领欧元区度过欧债危机，解除欧元分崩离析的威胁，并与IMF组成救援队，拯救财政濒临破产的希腊。近年来欧洲经济缓步复苏，德拉吉居功至伟。
不过，虽然他功不可没，其任内也留下了难以根治的政策后遗症。
受命于多事之秋
在欧洲央行这个“火山口”，更多时候，德拉吉是被放在火上烤。这看不见的烈火，在炙烤他。他所承受的代价，到底有多大？
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“欧洲硬化症”渐渐显露。不过，欧洲后来采取建设单一市场等因应措施，为欧洲经济一体化带来了一波波红利。
然而，好景不常在。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的冲击下， 欧盟离散的银行监管体系带来的痼疾沉疴，让欧盟窒碍难行。
这十来年，欧盟危机重重，其中荦荦大者，不外如下方面： 1、银行业危机触发欧洲金融系统风险；2、公共债务危机阻滞了政府从资本市场融资之路；3、私人债务危机让所涉及家庭以及银行部门承压；4、竞争力危机限制了欧洲南部国家摆脱困境的能力；5、增长和投资危机让欧洲边缘国家面临高度不确定性；6、机制危机伤及了欧盟的权力和威信；7、因经济衰退和失业率高企引发的社会危机，给整个欧盟带来巨大挑战；8、反建制、反精英、反欧盟、反欧元等运动和潮流，引发深不见底的政治泥淖。
而英国脱欧，更给欧洲一体化带来了“多米诺骨牌效应”。越滚越大的“危机雪球”，让欧盟蒙上了“分崩离析”的阴影。
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
“欧洲央行准备在职权范围内，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，”德拉吉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，“相信我，这足够了。”
在2012年7月，欧洲弥漫着颓丧的情绪。彼时，希腊、西班牙和德拉吉的祖国意大利的借款成本不断飙升，欧洲单一货币正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。有关欧元区行将解体、并将造成无法估量的金融和政治后果的传言，像病毒一样传播到各处。
处于镁光灯下的德拉吉，暗下决心，他要为这场危机画上一个句号。“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”，这份直截了当的措辞，振聋发聩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一度怀疑，他话语中的停顿，此前是否排练过。但这种猜测，被德拉吉笑着否认了。“不，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做的。”
“不惜一切代价”（whatever it takes），也成了德拉吉最为人所知的“名言”。这个呐喊，反映了欧洲央行捍卫欧洲单一货币的决心，也给处于信任危机中的欧元区注入了信心，产生了立竿见影且长久的效果。他当仁不让地被英国《金融时报》评选为2012年度人物。当然，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时任意大利总理、改革主义者蒙蒂(Mario Monti)都曾发挥了重要作用，这是不争的事实。但德拉吉一直起主导作用，他敦促欧盟成员国和欧洲央行采取竭尽全力保卫欧元的非常规政策。
“盖有非常之功，必待非常之人。”德拉吉睥睨群雄的能力，来自丰富的履历和过人的胆识：
他1947年出生于意大利罗马，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，先后在世行、意大利财政部和高盛集团任职，积累了丰沛的金融管理经验。在意财政部任职期间，德拉吉大胆改革，主持制定权责分明的金融法规，并力推国有资产的私有化进程，使意大利摆脱货币危机，顺利成为首批加入欧元区的国家之一。2006年，德拉吉接替涉嫌丑闻的法齐奥，出任意大利央行行长。上任伊始，德拉吉“精兵简政”，通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，使意央行面貌焕然一新。有人这样评价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，德拉吉负责协调二十国集团的国际金融改革事务，并任金融稳定委员会主席。
“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”，虽然“字字珠玑”，但也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——欧洲央行，彼时已成为事实上的“最后贷款人”。
从2012年起，欧盟紧锣密鼓地启动银行业联盟的构建，希冀以此来确保欧洲金融体系的稳定。几经演进的该机制，目前基本成型，由“单一手册”这一基石和“单一监管机制”以及“单一清算机制”两大支柱构成。
2014年11月4日，欧洲央行正式履行欧元区银行监管职能。其工作路径如次：1、联合监管小组与各国的监管机构，依照监管检查与评估程序实施日常监管。2、在日常监管的基础上，欧洲央行抽取银行进行全面评估，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中，从而确保银行体系稳定。3、不定期向银行发布指导性意见，重点是落实克制的分红与薪酬政策。4、不定期公布监管规则与条例以及银行业的相关数据，并与公众紧密沟通，以改进监管工作。
2015年，受累于长期通货紧缩所造成的迷茫与慌乱，德拉吉领导下的欧洲央行开启量化宽松政策，其旨归是通过各国央行购债释放流动性，激发市场活力，改进通胀水平。到了2017年，欧洲央行持续的购债手段进一步拉台了欧元区的通货膨胀率，但欧元区整体债务水平也因此走高。购债操作，也在短期内冲击汇率和金融市场，带来了欧元贬值预期和股市的繁荣。
在任内，面对甚嚣尘上的有关国家“退出欧元区”的传言，德拉吉放出重话：“任何成员国若想退出欧元区，必须先把账结清。”（Any country leaving Eurozone must settle bill first.）一组数据，将欧元区当时的窘境展露无遗。欧元体系的实时自动结算系统数据显示，截至2016年11月，德拉吉的祖国意大利欠款3586亿欧元，而德国净放款7541亿欧元。
对民粹主义运动的蔓延，德拉吉忧心忡忡。2016年11月，德拉吉警告称，民粹主义运动不仅威胁到欧洲一体化，还威胁到在移民、安全和其他共同关注问题上寻求联合应对举措的努力。他就政治局势发出严厉表态，“所有这些都是需要共同应对的超国家事务。欧洲一体化是适宜的应对，但近来已变得越来越弱，部分因民粹主义运动所致。”德拉吉虽未点名某些政党，但明眼人都知道，他暗指的是推动退欧辩论的英国独立党(UKIP)、以及也希望在法国进行退欧公投的法国极右翼政党民族阵线。
“当代最伟大的中央银行家”
2019年10月31日，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正式卸任。不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，都一致认为：德拉吉重塑了国际资本市场的信心，也平息了欧元区的危机。
荣誉，也纷至沓来。2014年，德拉吉被《福布斯》杂志评为全球第八大最有影响力的人物；2015年，《财富》杂志称他是世界排名第二的领袖；诺奖得主保罗·克鲁格曼2019年5月认为德拉吉是“当代最伟大的中央银行家”。德国总理默克尔、法国总统马克龙也都高度评价德拉吉的工作。
但IHS马基特公司首席商业经济学家克里斯·威廉姆森认为，在德拉吉任期结束时，欧元区的经济几近停滞，就业增长放缓，通胀持续低迷，对经济前景的悲观情绪再次蔓延，他的继任者拉加德女士的压力不小。
10月24日，在德拉吉任内最后一次记者会上，这位拯救欧元的大功臣表示，其临别赠言是全力推动欧元区物价上涨。“如果说有什么是我感到自豪的，那就是执委会和我本人持续履行我们的职责，这是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应当感到自豪的。如果要说遗产，这就是我们的遗产——永不言弃。”德拉吉说。
（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）
□林钦
从2011年11月1日执掌欧洲央行，到2019年10月底卸任，马里奥·德拉吉实在是“太难了”。德拉吉受命于“欧元存亡之秋”，并有所担当。无论时世如何艰难，他始终秉持“永不言弃”的信念，推行了一系列惊世骇俗的非常规政策。他被称为欧元区主权债务危机的“拯救者”，这并非过誉。
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拉加德（左）和卸任的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（右）。
他最重要的贡献，不是在2012年承诺“不惜一切代价”结束这场危机的举止，不是在2012年创建欧洲稳定机制，也不是在2014年启动银行业联盟，而是在2015年开启了量化宽松——2015年3月至2018年12月间，实施了约2.6万亿欧元的资产购买计划。
8年，两届任期。他带领欧元区度过欧债危机，解除欧元分崩离析的威胁，并与IMF组成救援队，拯救财政濒临破产的希腊。近年来欧洲经济缓步复苏，德拉吉居功至伟。
不过，虽然他功不可没，其任内也留下了难以根治的政策后遗症。
受命于多事之秋
在欧洲央行这个“火山口”，更多时候，德拉吉是被放在火上烤。这看不见的烈火，在炙烤他。他所承受的代价，到底有多大？
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“欧洲硬化症”渐渐显露。不过，欧洲后来采取建设单一市场等因应措施，为欧洲经济一体化带来了一波波红利。
然而，好景不常在。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的冲击下， 欧盟离散的银行监管体系带来的痼疾沉疴，让欧盟窒碍难行。
这十来年，欧盟危机重重，其中荦荦大者，不外如下方面： 1、银行业危机触发欧洲金融系统风险；2、公共债务危机阻滞了政府从资本市场融资之路；3、私人债务危机让所涉及家庭以及银行部门承压；4、竞争力危机限制了欧洲南部国家摆脱困境的能力；5、增长和投资危机让欧洲边缘国家面临高度不确定性；6、机制危机伤及了欧盟的权力和威信；7、因经济衰退和失业率高企引发的社会危机，给整个欧盟带来巨大挑战；8、反建制、反精英、反欧盟、反欧元等运动和潮流，引发深不见底的政治泥淖。
而英国脱欧，更给欧洲一体化带来了“多米诺骨牌效应”。越滚越大的“危机雪球”，让欧盟蒙上了“分崩离析”的阴影。
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
“欧洲央行准备在职权范围内，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，”德拉吉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，“相信我，这足够了。”
在2012年7月，欧洲弥漫着颓丧的情绪。彼时，希腊、西班牙和德拉吉的祖国意大利的借款成本不断飙升，欧洲单一货币正面临分崩离析的危机。有关欧元区行将解体、并将造成无法估量的金融和政治后果的传言，像病毒一样传播到各处。
处于镁光灯下的德拉吉，暗下决心，他要为这场危机画上一个句号。“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”，这份直截了当的措辞，振聋发聩。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一度怀疑，他话语中的停顿，此前是否排练过。但这种猜测，被德拉吉笑着否认了。“不，我真的不是有意那么做的。”
“不惜一切代价”（whatever it takes），也成了德拉吉最为人所知的“名言”。这个呐喊，反映了欧洲央行捍卫欧洲单一货币的决心，也给处于信任危机中的欧元区注入了信心，产生了立竿见影且长久的效果。他当仁不让地被英国《金融时报》评选为2012年度人物。当然，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时任意大利总理、改革主义者蒙蒂(Mario Monti)都曾发挥了重要作用，这是不争的事实。但德拉吉一直起主导作用，他敦促欧盟成员国和欧洲央行采取竭尽全力保卫欧元的非常规政策。
“盖有非常之功，必待非常之人。”德拉吉睥睨群雄的能力，来自丰富的履历和过人的胆识：
他1947年出生于意大利罗马，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，先后在世行、意大利财政部和高盛集团任职，积累了丰沛的金融管理经验。在意财政部任职期间，德拉吉大胆改革，主持制定权责分明的金融法规，并力推国有资产的私有化进程，使意大利摆脱货币危机，顺利成为首批加入欧元区的国家之一。2006年，德拉吉接替涉嫌丑闻的法齐奥，出任意大利央行行长。上任伊始，德拉吉“精兵简政”，通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，使意央行面貌焕然一新。有人这样评价。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，德拉吉负责协调二十国集团的国际金融改革事务，并任金融稳定委员会主席。
“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欧元”，虽然“字字珠玑”，但也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——欧洲央行，彼时已成为事实上的“最后贷款人”。
从2012年起，欧盟紧锣密鼓地启动银行业联盟的构建，希冀以此来确保欧洲金融体系的稳定。几经演进的该机制，目前基本成型，由“单一手册”这一基石和“单一监管机制”以及“单一清算机制”两大支柱构成。
2014年11月4日，欧洲央行正式履行欧元区银行监管职能。其工作路径如次：1、联合监管小组与各国的监管机构，依照监管检查与评估程序实施日常监管。2、在日常监管的基础上，欧洲央行抽取银行进行全面评估，将隐患扼杀在摇篮中，从而确保银行体系稳定。3、不定期向银行发布指导性意见，重点是落实克制的分红与薪酬政策。4、不定期公布监管规则与条例以及银行业的相关数据，并与公众紧密沟通，以改进监管工作。
2015年，受累于长期通货紧缩所造成的迷茫与慌乱，德拉吉领导下的欧洲央行开启量化宽松政策，其旨归是通过各国央行购债释放流动性，激发市场活力，改进通胀水平。到了2017年，欧洲央行持续的购债手段进一步拉台了欧元区的通货膨胀率，但欧元区整体债务水平也因此走高。购债操作，也在短期内冲击汇率和金融市场，带来了欧元贬值预期和股市的繁荣。
在任内，面对甚嚣尘上的有关国家“退出欧元区”的传言，德拉吉放出重话：“任何成员国若想退出欧元区，必须先把账结清。”（Any country leaving Eurozone must settle bill first.）一组数据，将欧元区当时的窘境展露无遗。欧元体系的实时自动结算系统数据显示，截至2016年11月，德拉吉的祖国意大利欠款3586亿欧元，而德国净放款7541亿欧元。
对民粹主义运动的蔓延，德拉吉忧心忡忡。2016年11月，德拉吉警告称，民粹主义运动不仅威胁到欧洲一体化，还威胁到在移民、安全和其他共同关注问题上寻求联合应对举措的努力。他就政治局势发出严厉表态，“所有这些都是需要共同应对的超国家事务。欧洲一体化是适宜的应对，但近来已变得越来越弱，部分因民粹主义运动所致。”德拉吉虽未点名某些政党，但明眼人都知道，他暗指的是推动退欧辩论的英国独立党(UKIP)、以及也希望在法国进行退欧公投的法国极右翼政党民族阵线。
“当代最伟大的中央银行家”
2019年10月31日，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正式卸任。不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，都一致认为：德拉吉重塑了国际资本市场的信心，也平息了欧元区的危机。
荣誉，也纷至沓来。2014年，德拉吉被《福布斯》杂志评为全球第八大最有影响力的人物；2015年，《财富》杂志称他是世界排名第二的领袖；诺奖得主保罗·克鲁格曼2019年5月认为德拉吉是“当代最伟大的中央银行家”。德国总理默克尔、法国总统马克龙也都高度评价德拉吉的工作。
但IHS马基特公司首席商业经济学家克里斯·威廉姆森认为，在德拉吉任期结束时，欧元区的经济几近停滞，就业增长放缓，通胀持续低迷，对经济前景的悲观情绪再次蔓延，他的继任者拉加德女士的压力不小。
10月24日，在德拉吉任内最后一次记者会上，这位拯救欧元的大功臣表示，其临别赠言是全力推动欧元区物价上涨。“如果说有什么是我感到自豪的，那就是执委会和我本人持续履行我们的职责，这是我们作为一个集体应当感到自豪的。如果要说遗产，这就是我们的遗产——永不言弃。”德拉吉说。
（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）
